奈何明月

我当然爱他,我始终爱他

【黄金梦想号】十二月三十一日

Summary:真的有人以为当海盗就不用上学了吗?

又名 海盗期末周破防记录

黄金梦想号载歌载舞的混乱冒险生活



达尼兹脚步虚浮地走出舱室,在拐角被出其不意地一绊差点摔成狗爬,他恼火地往阴影里一看,海上特有的不雅用语在对上铁皮失魂落魄的脸后又咽了回去。


“...怎么样?”


“我完蛋了,第二段古弗萨克文阅读根本找不到对照,全靠瞎编。”

铁皮满脸写着绝望,达尼兹顿了几秒,最终还是一屁股挨着他坐下。


“那最后一句翻译呢?我写的是伦堡政府对高等教育越来越重视。”

“...我是伦堡政府决定推行终身教育。”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一种不可置信和果然如此混杂的微妙表情,这表情最终呈现出破罐破摔的坦荡和绝望。达尼兹本想再对几道答案,但理智告诉他为了今晚良好的睡眠现在最好闭嘴,于是两个海盗垂头丧气地蹲在甲板角落的阴影里看着海面发呆。


今天的阳光格外灿烂,平日里碰上这种好天气海盗们都会按船长的安排把衣服和被褥全洗了铺在甲板上晾晒,黄金梦想号摇身一变成为彩虹梦想号,所有人都蹲在木桶旁一边大声嘲笑谁的花裤衩一边卖力搓洗衣服——冰山中将向来注重卫生,而他们也不希望船长在经过船员室的时候露出厌恶的神情,任何贼胆包天的海盗都会在她蔚蓝色的眼睛里丢盔弃甲,至少在黄金梦想号上艾德雯娜的笑容就是无上的荣誉。


但现在本应热闹的甲板上空空荡荡,船舱深处时不时传来微弱的哀嚎声,达尼兹抓着自己茂盛的金发似乎试图让它变得更加杂乱,该死的考试让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都觉得郁结。一群海鸥正好掠过船只,有东西在在嘶哑的鸣叫和翅膀扇动的拍打声中快速下落,啪的一声刚好砸在他们脚边,铁皮定睛一看,哦,一个死不瞑目的鱼头,朝上的眼珠里还闪着诡异的光。


沉默短暂的笼罩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很快又被舱门打开的吱呀声驱散,两个海盗齐刷刷转过头望向船舱,看到二副奥尔弗斯直挺挺地杵在门口,诨名歌唱家的海盗脸上不见平日里古典雕塑一般的忧郁气质,达尼兹只觉得对方好像变成了一个失去灵魂的人偶,这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你怎么样?”


纵火家和铁皮异口同声,而奥尔弗斯似乎愣了好几秒才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他抬手捏捏额角,惨白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特质和发展史我都背了,但是最后的视唱部分我没看到调号变化,就那么唱完了...唱完了...”


奥尔弗斯的声音越来越虚弱,饱满的嘴唇哆嗦着几乎失去血色,他看也没看角落里的两位同僚,眼神涣散地对他们摆摆手。

“我要去餐厅吃点东西,下午验收仪式魔法操作流程,我还没背完密契部分...”

可怜的歌唱家一边小声对自己絮絮叨叨一边脚步虚浮地向餐厅方向走去,那背影怎么看都不像个大名鼎鼎的海盗船二副,反倒与手里抓着成绩单不敢回家的小孩子如出一辙,达尼兹和铁皮对视一眼,也站起来跟了上去。


要是往常看到伙伴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们绝不会放过大声嘲笑对方的机会,奈何年终考试实在使人养胃,海盗们现在只想赶紧填饱自己的肚子然后回舱室午休或者再抱会神脚。奥尔弗斯下午有仪式魔法操作,铁皮有五海航道季节性迁移及沿途特殊事项抽背,只有达尼兹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明天早上才轮到他的古弗萨克诗歌鉴赏与创作,纵火家先生还有一整个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可以在书桌前蹉跎。


黄金梦想号每年一度的年终考试按照惯例将考场设置在二楼的船长室里,走廊上静悄悄不见人影,达尼兹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和奥尔弗斯的小声嘀咕什么都听不见,直到他们下到甲板的一瞬间脚底突然传来一阵震颤。


嗯?那群狗屎又在搞什么把戏?达尼兹眉头一皱,快步上前走到二副身侧,隐约听到前方似乎动静不小,越靠近餐厅的方向就越为嘈杂,等到三人都站定在舱门面前的时候已经能隔着门板听到里面震耳欲聋的喧哗声,为首的奥尔弗斯一把推开舱门,差点被如有实质的声浪掀翻在地。


餐厅里吵闹得简直像是冰山中将刚对着所有人宣布明年的所有考试和课程取消,海盗们熙熙攘攘的乱成一片,达尼兹被这噪音吵得额角青筋暴起,他往里环视一圈,发现这群不知死活的同僚半点没有在期末周里煎熬的颓唐,一个个倒像是站在红剧场门口的毛头小子一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全都和身边的同伴吵得面色赤红就差抡起酒杯给对方的脑袋来上那么一下。


要知道黄金梦想号上的都是一群有素质有梦想有涵养的三好海盗,这种混乱的场面除了篝火晚会之外在船上可不多见,奥尔弗斯闪身躲过一只凭空挥来的啤酒杯,一把拉住那个正和同伴争得手舞足蹈的水手。

“什么情况,乱成这样大副怎么没把你们都丢进海里喂鱼?他不是在厨房准备考核的菜品吗?”

达尼兹呵了一声,“他怕不是刚尝了一口自己的新菜昏过去了,这会说不定还在后厨的泔水桶里挣扎,铁皮你跟我过去,总之先把他捞出来再修理这堆混账。”


“说谁食物中毒呢?”

一只粗糙的手猛地往纵火家背后用力一拍,达尼兹措不及防被拍了个趔趄,他呲牙咧嘴地回头一看,发现称号“美食家”的大副布鲁·沃尔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的背后,而铁皮早就混进狂欢的水手堆里不知所踪。


“狗屎,你就让他们在这里吵?你猜待会船长下来了会是什么表情!”

大副满不在乎地摊开手,无视了对方的幼稚挑衅,“我只是应他们的诉求组织了一个合理限度内的讨论环境,顺带一提,我刚刚已经通过考核了,船长给我的新菜式打了高分。”


讨论,什么讨论?这群家伙不会真想在船长眼皮子底下打小抄吧?但是船长给每个人设置的期末试题都不一样啊,他们难不成还想跨专业联合作弊?

布鲁看两人仍然是满脸茫然的表情,嘿嘿一笑:“你们不会真的考试考傻了吧,忘记明天是什么日子了?”

达尼兹皱起脸使劲回忆,明天,明天是年底考核的最后一天,考完诗歌鉴赏我就解放了,还能有什么...等会。


达尼兹瞟了一眼挂在船舱里的日历,被各种混乱的语言知识填满的脑子豁然茅塞顿开,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二副,发现这位歌唱家也是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明天是十二月三十一号,新年前夜!”


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光天化日,达尼兹联想起还在因蒂斯时听闻的一些习俗,脱口而出道:“你想在这条船上搞新年狂欢派对?”


布鲁沃尔斯看着第四水手长骤变的脸色直觉对方说的派对大抵不是什么好东西,很快又想到对方的出身,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因蒂斯人!只是普通的新年篝火晚会而已,还有,不是我想,是他们想。”

他伸手指了指,达尼兹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发现在群魔乱舞中讨论得最为热烈的竟然是几个下半年才刚刚加入的新面孔,只见他们面红耳赤地对这周围的人比划着什么,时不时引起一阵或赞同或不满的起哄声。


纵火家稍作回忆,很快想起这几个人似乎都是船长在一次为期半个月停靠修整时亲自领上船的,当时他只觉得这几个家伙走了狗屎运才能被船长看上,但是现在再联系起他们说话时的口音和脸上傻不拉几的制式眼镜,达尼兹突然有了一点明悟。

“伦堡?”

大副点点头表示肯定,“他们说我们船上平时都有举办篝火晚会,新年却只能在船舱里睡大觉实在不合理,还说什么区区几张试卷就被干趴下了算什么海盗,啧,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达尼兹记得第一天所有人统一考高等算数的时候这几个家伙是第一批交卷的,出了船长室之后甚至还能谈笑风生,那副轻松的架势纵火家光是想起来就觉得牙痒痒。


黄金梦想号上的老船员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自家船长与知识教会的关系,自然也能理解冰山中将比起海盗更像学者的行事风格,面对日常的课程安排和每年一度的年终考核不说接受良好至少也是麻木不仁。对于一支吃着烧烤唱着歌风里来雨里去的寻宝海盗团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值得一场盛大的庆典,换句话说就是每天都被他们在各种意义上过得锣鼓喧天不需要额外庆祝。海盗们长期漂在海上,与陆地的普通生活少有交集,那些原本被普通人重视的节日也就渐渐沦为模糊不清的日常插曲,若不是今天那群新人突然提起新年,达尼兹恐怕都不会分出半点精力去关注复习笔记之外的事。


新年啊...达尼兹突然有些感慨,上次正经过新年好像还是在老家,自从来到海上摸爬打滚之后日子就只剩下冒险、酒与火作为区别的标志,家人熙熙攘攘聚在餐桌前欢笑的场景只是偶尔在梦中一闪而过。纵火家自问不是个特别恋家的人,他确实挂念老家的父母亲,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必须不分场合地思念他们,海盗的生活即使是在没有寻宝目标的日子里也会被充实的各类课程填满,直到现在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跟家人一起吃过一顿新年夜的晚餐。


达尼兹稍稍往那群情绪激动的人堆里凑近了一些,猎人良好的听力让他即使站在边缘也能清楚地听见那几个伦堡来的水手在吵嚷些什么。

“我们当然会庆祝,不如说世界上难道有哪片区域的习俗是忽视新年伊始的吗?”一个带着银边眼镜肤色偏棕的水手大声辩驳着,“要知道,就连在教会的学校里,大家都会在过完年终考核之后来举行一场汇演,教授和学生一起参加的那种!班上的所有人都得参与,不管你是刚搞砸一场学术答辩还是别的什么——所有人!”


闹哄哄的海盗们几乎是被那几个高知水手的言语牵着鼻子走,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大脑被榨干之后还有精力纵情狂欢,原本对举办新年篝火晚会持赞同和反对态度的人数是一半一半,但约莫一刻钟后大家都被那几个新人的诡辩饶得晕头转向,局势不可避免的向赞同方倒去,于是一场新年晚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敲定下来。


美食家布鲁沃尔斯直到讨论的最后都还有些迷茫,毕竟他要负责准备篝火晚会的额外食品和酒水消耗,突如其来的玩会安排一下就让他的工作量暴涨许多,这位可怜的大副甚至还要一边准备明天最后的考核项目一边调度后厨!可惜也不知是考试消耗了他太多的脑力还是别的什么,一向态度鉴定说一不二的大副竟然难得被他们的诡辩说动了:“送走年终考核当然需要一场篝火晚会来庆祝!”美食家就这么满脸茫然地被起哄的下属们推进了厨房,甚至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迷惑。


达尼兹早在争执进入白热化阶段前就绕过拥挤的人群直奔餐桌,端着肉肠和奶油面包圈坐在一旁边吃边围观了大副被迫害的全过程,为了不被牵连甚至都没有参与起哄,只在对方最后被送进后厨的时候递过去一个嘲讽的眼神,这破差事谁爱干谁干,他还赶着吃饱了回房间复习呢!


黄金梦想号在浪花里摇摇晃晃,肚皮撑圆的达尼兹也摇摇晃晃,纵火家晃着脚慢悠悠地从餐厅往房间走,路过吃了午饭就急匆匆往船长室赶下一场考试的同伴时还会特意比一个挑衅的手势,相当惬意地就这么晃回自己的房间,开始复习明天最后的测试。


然后他就惬意不起来了。


狗屎!达尼兹一想起那些拗口的韵脚和乱七八糟的意象就开始头痛,堂堂序列七大海盗上得战场下得考场,不说杀人如麻也算是心狠手辣,但是在面对这些行文优美措辞典雅的古典诗歌的时候却不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因蒂斯人血统里的浪漫情怀只足以让他在面对美景和美人时发出适当的感慨,但让他专门去鉴赏语言的艺术还是过于勉强了些,纵火家对着瘫在面前地诗歌笔记抓耳挠腮,每背上一遍古弗萨克诗歌意象注解嗓音便不由得更咬牙切齿一分。


“船长她到底为什么要让我学这狗屁的诗歌鉴赏啊...”


达尼兹仰天长叹,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突然被加课的那天下午,船长正一如既往地检查每个船员的学习笔记,等轮到他的时,冰山中将认真的翻看第四水手长那本记着各类语言标识的棕皮小本,突然抬起头来盯住面前的达尼兹,美丽的蔚蓝眼睛里那点小小的期待让他呼吸一滞。

“达尼兹,”冰山中将不带感情的淡漠嗓音在耳边响起,“来学习诗歌吧。”


于是达尼兹的专项诗歌补习就这么开始了,还算不错的语言天赋让他不至于在阅读原文时产生理解障碍,但理解是一回事,自己写又是另一回事了。

“诗歌,就是用今天的语言道出永恒的事物。”

艾德雯娜在黑板上一丝不苟的写下板书,海盗也一丝不苟的把板书内容搬到笔记本里,课堂氛围其乐融融,但当下了课再回头复习时达尼兹又有些疑惑了。


世界上哪有什么是永恒的呢,今天还在酒馆里一起吹牛的兄弟明天就成了鲨鱼的饵料,悬赏令上的人头换了一茬又一茬,就连达尼兹自己都已经不再是当初离开因蒂斯乡村来海上混生活的那个毛头小子。永恒,或许只有从未存在的东习才不会被改变,才能称为永恒,难不成他还真要去歌颂那些虚无缥缈的美德?纵火家想了想自己饱含深情地高声朗诵赞美诗的场景,表情遏制不住的扭曲起来。

狗屎,那真是太恐怖了,我宁愿去直面五海之王纳斯特...


达尼兹在桌前枯坐了整个下午,直到门外传来船员们结束又一场考试后的喧哗声才扔开草稿和笔记。现在已经是晚饭时间,但没看完的笔记实在倒人胃口,连带着让达尼兹看什么吃的都觉得反胃,反正一餐不吃也出不了人命,大海盗决定放任自己这么饮食不规律一回,他一头栽进不算柔软的床铺里,双眼无神地数着天花板的裂纹发呆。


诗人是需要想象力的,纵火家先生在心中为自己放弃复习的行为狡辩,我已经认真复习了这么久,是时候留给创作实践留一点幻想时间了!于是达尼兹心安理得地趴在床上放空自己,船上的隔音向来不尽人意,水手们的吵吵嚷嚷也不失为一种另类的白噪音,他便躺在这闹哄哄的船舱里里任由大脑天马行空。


铁皮的洋流不知道考得怎么样,这家伙要是能及格我就把头塞进马桶里...

布鲁沃尔斯,哈,那家伙的新菜竟然能被船长夸,什么狗屎运...

篝火晚会,新年...


中午在餐厅里听到的那些话语突兀跳进达尼兹的大脑里:“每个人都会参加,每个人!”

那船长呢?船长在教会上学的时候也曾经扮演过公主吗?


达尼兹的想象力肆无忌惮地发散起来,盛装打扮的公主,又或许是圣洁知性的祭祀装束,叱咤五海的冰山中将还只是个青涩学生,她结束一天的考试后与同学匆匆来到舞台后换上表演服装,站在聚光灯下参与一场戏剧性的爱情或谋杀,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她与所有人一同抬头望向窗外,巨大的烟花和震耳的欢呼同时炸响,学院优等生艾德雯娜·爱德华兹的新年便在万众瞩目中揭开帷幕一角。


达尼兹突然很想看看船长学生时代出演戏剧的样子,她会跟着剧中的人物一同微笑、一齐落泪吗?还是说即使剧本上写着“这里要撕心裂肺,痛哭流涕!”,艾德雯娜也只是用她一如既往地淡漠声音颂念台词?


早知道以前也在船上组织新年晚会就好了!大海盗懊悔起来,这样说不定还有机会邀请船长跳舞...好吧,就算真有晚会我大概也是不敢邀请的,但是至少能看到船长穿礼服!达尼兹回想起曾经在因蒂斯看过的那些女士礼服,试着将那些优雅华丽的厚重布料比划在船长身上,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海盗女将军船上那些衣裙的样子,只好失落地作罢。


说起来黄金梦想号曾经有过新年晚会吗,即使是只是篝火晚会?纵火家在记忆中翻翻找找,发现这艘海盗船至少自他加入以来从未专门庆祝过任何一个节日,包括新年在内。达尼兹试图算出一个准确的时间,但谁也不知道艾德雯娜的实际年龄,他只能大致推断出对方已经从教会学校毕业多年,而冰山中将的名号也在五海上响彻许久——


所以船长已经很多年没有参加过新年晚会,也很多年没穿过礼裙了!达尼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被这个结论惊出一身汗。这怎么行!船长怎么能没机会穿漂亮裙子!


因蒂斯人对服饰的精致审美这一刻突然在他脑中觉醒了,达尼兹自顾自地在心里纠结起来,不是说船长现在的衣服不好看,身为女海盗飒爽英姿的样子也非常迷人,但是,但是我们的船长怎么能没有漂亮裙子呢?她以前在教会上学都可以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到了海上就...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这是有没有的问题,船长可以不喜欢穿礼裙,但是不可以没有!


夜晚的海有些过于深邃了,但倒映在海面的影子又被粼粼波光撕扯得那么长,几乎让人错觉天上的红月也如倒影那般变大了一点,达尼兹透过墙上小小的窗户看到夜空的一角,他下意识地根据天上的星座判断方位,发现自己的窗户正好对着北大陆的方向,而伦堡就在大陆靠近中心的一片土地上安稳地休憩。

船长室的窗户好像也对着这个方向,达尼兹想,但是海上望过去看不到伦堡的烟花,也看不到学校里的舞台——黄金梦想号的船长,冰山中将,无所不知的艾德雯娜·爱德华兹,这么多年的新年夜里,她是否曾经怀念过自己的家乡,就像我也偶尔会在梦里看到父母那样?


这下达尼兹彻底睡不着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木制床板被压出刺耳的摩擦声。


“夜晚的钟总是特别慷慨

给了充裕的时间。”


是啊,真是太慷慨了,特别是在我失眠的时候。达尼兹几乎开始憎恨自己辛苦背到脑子里的那些复习资料了,白日里遍寻不到的灵感在深夜与困倦勾肩搭背,脑海中突然跳出来的这句诗过于合时宜,让他差点感到反胃,但很快他又想起船长在课上说过的另一句话:“写作吧,这是最佳的方式,让你阅读自己,聆听世界。”


阅读自己,即使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达尼兹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翻身坐起,他再次来到桌前拿起笔,反正现在也睡不着,干脆为明天的写作考核练练手感吧,总比赖在床上发呆要来的有建设性。

船长说写作要有主旨,要知道自己的写作目标。所以我到底想写什么?海盗摊开手掌,绯红的月光便流动在深浅不一的掌纹里,然后从指缝间倾泻而下。


“在因蒂斯,时光是一朵玫瑰

我在犯愁,如何抓住它

不让它消失。”


哦,是因蒂斯,我的老家,达尼兹看着自己写下的又一句诗出神。但不应该是因蒂斯,不应该只是因蒂斯,那些让我考试前大半夜失眠的、该死的念头——


“海上的时光是风

从死亡的方向吹来。”


这回又轮到大海了?海盗,冒险,宝藏和死亡,这些确实都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事,毕竟我本来就在这样的生活里嘛!失眠的大海盗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又坚决地落在稿纸的下一行空白,但是这还不够,我想的应该是是更遥远的、更纤细的、比头发丝还要更加脆弱的什么东西。


“风,教授沉默

尽管它从不停止言说。”


笔和手似乎已经不再是达尼兹的一部分了,它们几乎是自己动了起来往下写着,达尼兹甚至没能来得及去细想,又一行墨迹在月光下洇开。


“我沉默了太久,于是话语从我的四肢迸发。”


“蝇营狗苟在耳边盘旋叫嚣

抬头却看见清晰又温柔的月亮。”


最后的段落一气呵成,那几行字抖得不像话,达尼兹试图把它们划掉重新誊抄一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是明天?我不属于这个明天。”


“若死亡在我唇间大笑

生活,由于思念我而哭泣。”


没错,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了,我再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东西了。达尼兹两眼发直地把那张草稿夹进笔记里,带着一脸满足和空虚混杂的神情重新倒回被褥,几个呼吸之后房间里就只剩粗鲁的鼾声,缪斯已经完成她的使命,现在应当是睡神的值班时间。


达尼兹后悔了,达尼兹不想睡,达尼兹甚至想把昨晚睡不着就拿着笔发疯的自己扔到海里喂鱼,他战战兢兢地立在船长室里,眼睁睁看着艾德雯娜一页一页地检查自己的诗歌笔记。这是每个月都有的常规检查,按理来说达尼兹早就已经对船长可能的突击检查做好了准备——前提是他没在昨天晚上把发疯写的草稿诗也夹进笔记本里并且忘记在今早带进船长室前拿出。


纵火家恨不得一把火把自己原地烧成碳,他呲牙咧嘴地看着船长终于翻到那页夹进去的草稿,后者甚至还拿出那张纸仔细阅读了起来,看见这一幕达尼兹悲痛地仰头闭眼:完蛋了,我的古弗萨克诗歌鉴赏与创作要挂科了,对不起船长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不会再考前突击了请原谅我贫瘠的创作能力...


“达尼兹,你想家了吗?”


...啊?达尼兹睁开眼,发现船长漂亮的蓝眼睛正看着自己,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而认真,海盗愣了一会,随后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组织起语言。

“为什么这么说,船长,我有哪里表现得不对吗?”


艾德雯娜盯着自家水手长好几秒,在后者差点紧张到屏住呼吸时才移开目光,她轻抚过手中那张稿纸上的文字,好像要透过那些扭曲的墨迹看到更多潜藏的东西。

“诗歌是一种语言的精华,只有读懂它的诗,你才算是真正地学会它。”

冰山中将冷淡的嗓音在船长室里回响,她的声音并不大,但达尼兹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脑门。

“我们能通过学习一种语言的诗歌来学习语言本身和它背后的文化,这也是我让你学习古弗萨克传统诗歌的原因,达尼兹,你拥有不错的语言天赋。但同样的,我也能通过你写的诗来了解你,诗是诗人思想的精华。”


艾德雯娜与达尼兹对视,美丽优雅的蓝眼睛里映出另一双更活泼、更明亮的蓝眼睛。

“达尼兹,你想家了吗,或者说你写这首诗的时候正在思念家乡?”


我想家了吗?达尼兹的大脑极速运转着想要解释昨晚的复杂情绪,但嘴却要比脑子更快:“不是的船长,我只是觉得你想家了。”

话音刚落,船长室就陷入一片寂静,在教学中向来不吝啬言语的冰山中将此时罕见地哑了火,而达尼兹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恨不得抽自己一大耳刮子。

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这是能在船长面前直接说出来的话吗!


纵火家跳海自尽的心都有了,最后被对方的一声轻咳拉回注意力,他抬起头,发现艾德雯娜正望向窗外,于是达尼兹也想外面看去,发现黄金梦想号的视野中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个港口,隐约能看到岸上人头攒动。

“新年到了,达尼兹,我听说他们今年想在船上举办新年篝火晚会。”

冰山中将说着,仍旧没有把头转回来。

“我批准你放一段年假,黄金梦想号会在这个私港停靠一段时间,你可以趁这个机会下船。”


达尼兹有点迷惑,年假申请是他在上个星期提交的,但他不知道船长为什么要现在提起这件事,不过眼下还有更加要紧的事,海盗先生决定忽视这点小小的疑问。

“船长,所以我的诗歌考核...”

“这首诗足以证明你的努力,你合格了,优秀。”


达尼兹顿时喜笑颜开,他努力压制住自己上翘的嘴角,美滋滋地接过船长递回来的笔记和稿纸,向艾德雯娜道过谢便准备离开,纵火家步伐轻快地走到门边,在拉开门的时候才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看向仍望着窗外的船长。


“对了,船长,”达尼兹的声音里不难听出如释负重的喜悦,“祝你新年快乐。”


艾德雯娜·爱德华兹默然几秒,终于转过头看向达尼兹,背光的视角让他看不清前者的表情,但对方的嗓音却似乎如同错觉般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点。


“新年快乐,达尼兹。”




*文中诗句摘抄自各种诗集拼凑而成,但具体是哪些诗集我也忘了,文学素养不高非常抱歉

*顺带一提,这是1349年的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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